作者：王家齊（本篇為《把天聊死，不如把愛聊活》的未收錄「隱藏版」章節）
PUA的全名為 "Pick-Up Artist"（搭訕藝術家），起源於1970年代的西方，原先是一套旨在教導男性如何提升社交技巧，用以吸引異性的方法。然而，這個概念在流傳的過程中逐漸產生質變，被某些人扭曲為一套精神控制與情感虐待的工具。
如今，我們所說的「病態PUA」已完全脫離「搭訕技巧」的範疇，其目標不再是建立關係，而是摧毀對方的自尊與現實感，使其陷入情感依賴與自我懷疑，以便有效進行精神控制。
這種模式融合《把天聊死，不如把愛聊活》一書在「有毒關係篇」提過的情緒勒索、煤氣燈效應，以及愛情轟炸、創傷羈絆等有毒手段，讓一段關係「既痛苦又難分難捨」。2019年的「北京大學PUA事件」，正是此種病態PUA的展現。
【閱讀提醒】本篇情感張力較強，如果你在閱讀的過程中感到胸悶、頭暈、想逃離，請先把書闔上，進行深呼吸，或是直接停止閱讀。
關係劇場
黃燈｜愛情轟炸
2018年，同為北大學生的包麗與牟林翰陷入熱戀，包麗對朋友說：「一切太合適了。」
他外型帥氣，被稱為「北大劉昊然」（中國電影明星），並且曾動用學生會的人脈牽線，幫了她不少忙，面子裡子都顧到了。然而，她也察覺他的脾氣異常，感覺像是會家暴的人。對此，牟林翰只是輕描淡寫的回應：「我脾氣從來沒好過。」
熱戀數個月後，牟林翰突然質疑包麗的性觀念，指責她的過去讓他成為一個「可憐鬼」。此刻，愛情轟炸的本質露出第一道裂痕：甜蜜背後，隱藏著操控。
紅燈｜創傷羈絆
2019年，男方系統性的針對女方過往展開指控，頻繁在深夜追問她與前男友的細節，要求她發誓，指責她「不完整」，還表示她的過去害他「命很差，不想再活下去」。
牟林翰否定包麗的解釋，甚至要求她透過自我傷害來證明「愛」。這些操弄手段（重度情緒勒索、煤氣燈效應）讓包麗深陷於痛苦與困惑中。然而，這些痛苦也被男方包裝成愛的證明：「男生都會介意。我愈愛你，才會愈介意。」
包麗曾對朋友說：「他是打辯論的，我都被他說服了。」
在痛苦與甜蜜交錯的循環中，她陷入「創傷羈絆」，遍體鱗傷卻難以逃離。
黑洞｜自我崩解
到最後階段，牟林翰的要求愈來愈過分，卻依舊以「愛」為名。他以「用盡一切力氣、放下一切尊嚴、給出全部的愛」為由，要求包麗做出自我傷害的行為，以此證明她的愛是真的。
每當包麗試圖解釋或抗拒時，牟林翰便會打斷道：「我生氣的時候，你要服軟，而不是陳述事實。」
這種「愛」最終徹底侵蝕她的自尊，進而導致身心的傷害。2019年10月9日，她留下訊息：「遇到了熠熠閃光的你，而我卻是一塊垃圾。」隨後服藥陷入昏迷，半年後離世。
當甜蜜背後藏著操控，愛就不再是愛，而是傷害。
黃燈小心，紅燈喊停。
掉入黑洞，最需要的是有人伸手，帶你看見出口。
心理解析
病態PUA的操縱，就像上了一班停不下來的「情緒雲霄飛車」，一共分為三階段。
愛情轟炸：「一切好得不像真的」
操縱者的手法可能是給予大量的讚美、禮物、關注，讓你受寵若驚。但甜蜜的背後是毒藥。操縱者可能會要求你：
- 和他付出得一樣多：他每天都打電話、傳訊息給你，你如果晚點回覆或沒接到，他就就責備你不用心。
- 不斷證明你夠愛他：兩人可能才交往沒多久，他就透露自己在感情、童年受過傷，很難信任人，要求你「證明」不會丟下他。
- 引發你的聖母光環、救世主情結：他會不斷強調自己的自卑與脆弱，甚至問你：「我這麼差勁的人，值得被愛嗎？」這可能會引發你的拯救者心態，覺得：「只有我能幫他！」於是為了幫他，你再也離不開他。
愛情轟炸是「情緒雲霄飛車」的第一個大爬坡。隨著車子不斷上升，你的心情也被懸吊在半空中，感到興奮、不安、期待與困惑。
創傷羈絆：「你漸漸愛上了加害者」
操縱者對你忽冷忽熱，一下愛得死去活來，一下狠得毫無人性。朋友問你：「他對你這麼壞，你為什麼不離開？」你回答不了，只依稀記得「他也有好的一面」。操縱者所做的是：
總是在分手前一刻給你希望：在有毒關係中，愛相當不穩定。若他總是對你不好，任何一絲的善意都會被放大檢視，並且被當做「希望」，讓人想著：「他也有善良的一面。」「或許我可以幫助他。」「我沒有愛錯人。」
這會讓你的多巴胺先大漲再大跌：多巴胺是主掌「欲望」的化學分子。研究發現，多巴胺在我們「滿懷期待」時分泌得最多。也就是說，當你期待一個人會改變、會對自己好時，多巴胺就會劇烈飆高。
「多巴胺震盪」會讓人成癮：不幸的是，多巴胺飆得愈高，就會跌得愈深。當多巴胺跌到谷底時，我們會感覺憂鬱、沒動力。為了再次得到快樂，我們得讓自己愛得更狠、更沒有明天。當你發現酒需要喝得比昨天更多，才有差不多的放鬆感，那就是成癮；對愛的需求也是如此。
這階段，情緒雲霄飛車上下俯衝，甚至翻轉360度，讓你又暈又想吐。然而，那短暫的平緩讓你鬆了一口氣，覺得「搭雲霄飛車也沒那麼糟」，直到下一個轉彎來臨。
自我崩解：「無愛、無樂，也無法思考」
操縱者會持續否定你的自我，切斷你與朋友、家人、心理師的聯繫，確保獵物不會因為清醒或他人介入而跑掉。受害者可能會有以下狀態：
- 持續出現成癮反應：劑量愈用愈多、付出愈來愈大，才能得到相似的快樂（耐受性）；只要戒掉這段關係，就會感覺焦慮、躁動、失眠或沮喪（戒斷症狀）。
- 快樂逐漸消失，只剩痛苦：長期處在多巴胺的高峰，會讓一個人無法再用原本的方法得到快樂。就像酒癮患者一次喝光一瓶烈酒，也覺得無感。
- 最終痛也消失，只剩黑洞：我們的多巴胺接收器，會因為不穩定的使用方式，逐漸失去敏感度。這時，強烈的空虛、無意義感取代了一切。無愛、無樂，也無法思考。
病態PUA，與煤氣燈效應、情緒勒索有關係嗎？
在病態PUA的三階段中，你可以看到情緒勒索、煤氣燈操縱的影子，像是要求你為他付出，證明你愛他；總是在分手前一刻給你希望，讓你對這段關係有錯覺。我們可以將病態PUA看成混合黃燈、紅燈手段的系統性操縱，目的是讓你失去自我、斷絕援助，並且對關係成癮。
防護工具箱：我該怎麼辦
感覺不安又無法判斷？再看一次「低耗電模式」清單
（本清單的詳細解說，可參考《把天聊死不如把愛聊活》的P243「煤氣燈效應篇」）
□ 經常感到空洞、迷惘或不確定
□ 做惡夢或不安的夢
□ 記不清與對方之間發生的細節
□ 胸悶、喉嚨痛、腸胃不適（研究發現，腸胃是對壓力很敏感的器官）
□ 當他傳訊息給你，或是即將與你見面時，你會感到警戒或害怕
□ 你拚命想讓朋友相信，自己與他的相處沒什麼問題
□ 你忍受對方侮辱你的人格
□ 值得信賴的朋友或親戚，經常對你的狀況表示擔心
□ 你避開朋友的關心，或是拒絕與朋友談論你跟對方之間的關係
□ 你感覺心情低落、沒動力，或是生活毫無樂趣
如果符合4項以上，表示最近真的有點不對勁。這份清單不是要你立刻自責，或是責怪對方PUA你；而是發現自己需要身心科、心理諮商的專業協助。你不需要只靠自己找出不對勁的原因（這很困難），請找值得信任的人商量。
應該立刻跟對方分手嗎？
我不建議立刻分手，特別是對方有「恐怖情人」特質（易怒、控制慾強、曾有暴力行為），進行「斷崖式分手」與「網路公審」都是很危險的舉動，理由如下：
- 斷崖式分手：控制欲強的人最恨人不聽話，一旦一言不合就分手，對他來說是徹底的人格打擊。如果他有暴力傾向，反擊手段可能會危害你的人身安全。
- 網路公審：有些人分手時，會透過社交平台昭告天下，讓朋友、網友都來評評理。這會讓對方很沒面子，進而「見笑轉生氣」。如果對方太過衝動，可能會犯下社會新聞等級的傷害。
那該怎麼辦呢？我的建議是：高築牆、廣積糧、緩稱王。
- 高築牆：面對恐怖情人，慢慢變成「他不喜歡的樣子」，讓他自己提分手，這會是比較安全的做法。比如他有潔癖，你就故意把自己弄髒一點，但一次只做一些，不要被對方發現意圖。
- 廣積糧：尋找可以信任的朋友、家人、心理師，定期與他們見面，確保自己的理智與安全仍在。需要留意的是，千萬不要拿他們的話跟另一半吵架，這樣只會加速對方斷絕你跟他們的關係。分手前務必累積自己的資源、籌碼，而不是要對方認同自己。
- 緩稱王：分手的最佳時機是「對方主動提分手」；次佳時機是「慢慢疏遠這段關係」，最差時機是「拿自己的性命去賭博」。
帶對方一起去諮商，適合嗎？
無論是伴侶諮商或個別諮商，我都不建議，因為心理諮商只對「真心想改變的人」有效。操縱者願意跟你去伴侶諮商，可能不是為了改善兩人的關係，而是想要「交換條件」：我都去諮商了，所以你應該聽我的。
如果操縱者真的願意接受個別諮商，我也建議兩人最好不要在同一個時段、同一個地方諮商。諮商是面對自身脆弱、盲點與黑暗面的空間，雙方愈能夠保持「內心空間」的獨立，心理師也愈能客觀、中立的和你討論關係問題。
事實上，這也是一個很好的觀察點：對方能否尊重你個人諮商的時間與空間安排，正是檢視他是否真心想改變的試金石。如果他不願意讓你有一個完全屬於自己、不受干擾的諮商空間，甚至堅持要介入、打探，往往意味著他並未準備好面對自己的課題，只是想將「諮商」當做另一個控制你的場域。
如果是我的朋友、孩子遭遇病態PUA操縱，可以怎麼幫忙？
首先要注意的是別「貼標籤」責怪他，不要說：「怎麼這麼傻？」「早就跟你說過了。」「你就是被騙了！」而是聚焦在行為「後果」，明確傳達：「他的行為已經傷害到你。」「他不讓你跟我們說話。」
其次，則是用魔法對抗魔法。與其「教育」朋友或孩子，不如用「愛情轟炸」關心他，了解他在這段關係中得到了什麼？為什麼喜歡這個人？又有怎樣的困惑與不安？
最後：走向有光的地方
雖然每段人際關係都是一場賽局，但真正的「贏家」並不是操控者，而是懂得察覺危險、保護自己，並且掌握人生方向的你。包麗的悲劇提醒我們，黑魔法不只是個人的不幸，更是一個值得我們共同關注的社會議題。
教育、辯論、公審操控者多半是沒有用的。真正的解咒是：認知到你永遠擁有轉身的權利：轉身尋求朋友的關心、家人的支持，以及願意聆聽你的心理師，走向有光的地方。
把這段破碎的關係當成一面鏡子，清楚看見你真正的需要、好好愛護自己，從中找回屬於你的力量，如此就有機會終止病態PUA的賽局。記住，你並不孤單。這世上很多人曾深陷其中，但他們最後找到出口了。
你也可以做到！
延伸閱讀
另外，關於病態PUA（自戀共生）的進一步討論，我也很推薦：
《渣男渣女磁吸症》這本好書（請忽略書名翻譯，這不只是談渣男渣女而已。）
